無聊的B級電影 #4完今天的電影是靈幻選的。平常她們會花上一段時間才做決定，在電影這回事上，和其他許多事一樣，路人幾乎沒有什麼個人偏好，看什麼都可以；靈幻的喜好則是很明確：戀愛喜劇無聊、鬼片不夠真實、文藝片太沉悶，還有一定不看有狗狗死掉的電影。

「今天看這個吧。」
佇立在熱門排行區前的路人轉過頭，走到她身邊的靈幻已經選好了電影，遞到她眼前。路人沒有去看影片簡介，而是將視線投向靈幻。
「怎麼樣？」靈幻問。
對於這個問題，和一直以來許多的問題，影山的回答從來只有一種。

電影還在播放，重新加熱過的煎餃很快只剩下空盤，擱置在桌上。沙發上並肩而坐的師徒兩人，誰都沒有說話。兩人胡鬧了一整晚，現在已是深夜時分，整座調味市靜悄悄的，彷彿漫長的夜晚只剩下眼前閃爍炫目光影的電視螢幕，以及身邊坐著的那個人。

她們幾乎是有默契地不去談某些事，就像她們不會在靈幻家以外的地方，有過多的肢體接觸。在這個家以外的地方，她們師徒二人始終保持適當的距離：伸手拍肩，並肩而行，視線交會不超過三秒鐘。
其中一個人始終裝作若無其事，另一個人則和往常一樣，對那些破綻視若無睹，從前是對靈幻的謊言，現在則是她們兩人之間日漸曖昧模糊的關係。
儘管靈幻心中再清楚不過，她和路人已經跨越了無法回頭的界線；日常中，一些再普通不過的舉動，只因為嚐過了個中滋味，有時候就連目光多停留幾秒都顯得不再單純。
有些事顯然已經不復從前，但只要不去戳破，就還能再安穩地過上一段日子。

距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，兩人洗漱完再次躺回床鋪，這一次身上有好好穿著衣服。
路人靠在枕頭上，面對靈幻，靈幻沒有回看對方，而是和先前一樣，將視線落在路人的長髮上。那頭長髮和方才躺在床上時一樣，散落在枕上和路人的胸前。靈幻伸出手，將一綹髮絲握在手中。

「我已經不需要師父幫我綁頭髮了。」

靈幻面上不顯，心裡卻冷不防被這句話當中的某些東西給刺傷。是冷淡？還是劃清界線？她想起路人第一次將頭髮剪短時，她發現自己再也沒有理由每天花上一段時間，反覆撫摸那頭秀髮，而那大概就是第一次「我已經不需要師父幫我綁頭髮了」的鄭重表態。
現在再親耳聽見一次，靈幻的反應依然是一陣恍惚。
即使她們如今有了肉體關係，靈幻仍然執著於路人那頭漆黑長髮的原因──畢竟在過去好長一段日子裡，那是她唯一准許自己碰觸的，路人的一部分。
不是她的小手，不是她柔軟的臉頰，不是她瘦弱的肩膀，不是她偶爾舉起手會露出來的腰間。只能是頭髮。一個唯有親近之人才能被允許觸碰的地方，一個無論被如何珍惜愛護地撫摸，當事人都不會察覺到的部位。

只能是頭髮。

眼看靈幻沒答話，路人將自己的頭髮從師父手中抽出來，取而代之的，將自己的手塞進靈幻手裡。

少女柔嫩的小手捏了捏她的手，接著手指穿過指縫間，扣緊了她的手背；溫熱的掌心貼著她的手掌，以一個即使靈幻不回握，也不會就此鬆開的力道。如此簡單的動作，卻輕易地令靈幻再次鬆懈下來。

靈幻心中十分確定，自己對於路人，不僅僅是欲望而已，她看向路人的時候，心中除了憐愛，更多的是其他連靈幻本人都感到太過陌生、複雜，以至於不知該從何說起的感情。
那些是喜歡嗎？是愛嗎？
她不知道什麼程度才能算得上喜歡和愛，唯一能確定的只有自己不希望失去路人。雖然靈幻總是為了表現出成年人該有的風度，對弟子說，你應該把時間花在認識新朋友身上，但是靈幻永遠記得，在路人國中時期，她們兩人曾經差點決裂的時候，當她見到路人和朋友走在街上時，自己的想法居然是──

沒有我，你也一樣這麼開心嗎？

正因為太清楚自己是多麼卑劣的大人，才總是刻意裝出成年人該有的風度。
也許是她還沒準備好這孩子已經長大成人的事實，還沒準備好面對關係的轉變，也不相信有什麼能比師徒關係還能陪伴彼此更長的時間。原先拒絕告白的理由是兩人之間的師徒關係，而現在，兩人的關係已經漸漸扭曲變調，她們失去了前進的空間，卻也沒有了退路。

擁有了才會害怕失去，對靈幻而言，有些太過貴重的事物，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握在手中。
察覺到靈幻的手指抽動了一下，路人將她的手拉向自己，在師父的注視下，輕輕吻了手背，接著露出小小的笑容。

說不出胸口感到酸澀的心情該算什麼，半晌之後，靈幻才開口問：「電影好看嗎？」
「今天什麼都沒看進去。」
「真是不專心啊，剛才不是重看了一遍嗎？」
「專心在別的事情上了。」路人說的坦蕩，她的注意力從來只放在一個人身上。她反問道：「電影好看嗎？」
「之前看過了。」
路人還記得今天的電影是師父選的，她眨了眨眼，便聽靈幻說：「之前錯過了一些內容，一直很在意。」
「什麼內容，今天看到了嗎？」
「果然還是錯過了吧。」
「明天早上再看一次吧，這次我也會認真看的。」
「只是一部無聊的B級電影而已。」
「但是師父很在意吧。」路人打了個哈欠，接著說：「只要你在意，重看幾次都可以。」
這次靈幻安靜了片刻，才悄聲說：「是嗎？」
路人開始感到睏意上頭，她點點頭，代替回答。

靈幻心想，其實她錯過的不是電影，今天想要讓路人看見的，不過是那句重播了兩遍的問題。

路人牽著她的手，就這麼安靜睡著了，輕微的吐息時不時掃過她的手背，眼前的少女就算只是平穩地呼吸，也足以令靈幻不想移開目光。

即使睡著，兩人的手也沒有就此鬆開。靈幻在這時刻才敢悄悄收緊對方的手，目光望向路人閉上雙眼的模樣，她發現自己難以想像，若是現在路人睜開雙眼，這一次她會是立刻將手鬆開，還是會握得更緊。
儘管無論如何，沉睡中的路人始終都沒有睜開眼睛。

今天的夜晚似乎格外漫長，等到早上，她們會再將那部電影重看一遍嗎？到時候，當電視螢幕上的角色再一次說出：我一直都想知道，你還喜歡我嗎？

她有辦法若無其事地、轉頭對路人說出「我也想知道你的答案」嗎？